平日里刷得白惨惨,没一点过分装饰的墙壁上,今天张贴了彩旗,绣起了花边。
一年一度的文化节,照例在社团大楼举行。每个角落都布置得满满当当,眼花缭乱的展柜与展品,打出各样噱头、旗号的大小社团,以及少不了的,互相推挤着充斥在走廊里的人。
满当,却不凌乱,而是整整齐齐地每个摊位都摆好,像规整商铺似的供人观赏——说到商铺,的确有许多社团明码标价兜售特制的小商品,以售卖为基础的抽奖环节也是吸引顾客的一大法宝。至于我们花艺社,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什么活动,但在我的撺掇下罗兰还是挑拣出几株两三支一捆的袖珍插花,摆在台面上当作纪念品。
但我是错算了,理想和现实的骨感实在是落差太大。几小捆同样不失秀气的插花不但没有送出去,甚至连一个在我们展台前驻足停留的看客都没有。我们所在的楼层是手工艺社团的集中地,旁边紧挨着我们的陶艺社,倒早已抢尽了风头无时不刻挤满了攒动的人头。走廊是那样长,熙熙攘攘的人群又那样多,真正像桌上的插花瞟过来几眼的,却只有少得可怜的那几双。
我对花艺社的冷落,虽然早有些预料,却也实实在在地多少感到点难堪——这与安坐身旁的罗兰形成鲜明的对比,在每一处空气都热闹而活络的文化节上,是谁也打消不了她的好心情的。
“来看一看呐,花艺社的插花作品,陶冶情操的!”
像这样老套的说辞,她也喊,但喊得不太卖力。对学校里的其他人,除了兰汐那种知心朋友,她是很少放开了话匣去嚷的。然而,对着我闲谈的时候,她可以放宽了心说些有的没的,连花艺社被冷落的事实,也好像给她的天造地设的机会似的。
……
谁知道过了多久,我们的摊头才迎来第一位客人。
“啊,欢迎欢迎。我们花艺社的作品,来看上几眼?要喜欢的话,拿一份小纪念品也没问题哦,当然也欢迎加入我们花艺社……”
我做的仍是些打杂的工作,像是招揽客人的事宜,全权都由她负责。因此,在耳畔响起久违的客套话时,我虽然心底里为她感到一丝欣喜,却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——鲜润的花骨朵,是要隔一刻钟就撒上点水雾的,这凭细心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闪失。
手上的动作继续着,但我隐约地察觉到异样。客套话以后,她不出声了,话说到一半,呆滞在那里一样。侧目着疑惑地看过去,先是心里一颤,然后,是打心底里的厌恶。
“罗兰、罗兰小姐!”
冠伦的视野里捕捉到罗兰的时候,他的言语开始夹带大喘气,同时舌头打上了结。我见过他理智的一面,在课堂上,他只要发话总是绝不带一点多余的情感。然而他遇见我时、展现给我的,却总是一个神经衰弱的状态,混沌得像个疯子。
他这癫狂的举动,使罗兰侧过头去。她不愿直视他,也不敢直视他,这在对陌生人举措得体的罗兰,是很少有的情况。
“罗兰小姐,你当社长啊!”
“嗯……”
“社长好,社长好啊。社团好。花艺社招人吗?招人的。你说招人的,招我进来,你看行得通不?啊,我说,是陶冶情操,陶冶情操好!”
罗兰紧了牙关,视线更偏了。她是想扩充人手,但却开不了口了,她不乐意开口。
冠伦喘得更急了,他手足无措地肩头乱晃,同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。
“不,不对!是我不好,是我太急,能让罗兰小姐高兴的一定还有办法。还有的,除此以外的……你说了,可以要纪念品。罗兰小姐亲手制作的纪念品,我能讨到一个吗?”
“你拿吧……它们送不出去。”
他乐呵了,但乐呵得过了头。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,把手伸向了白瓷花瓶,像是触动了连锁反应,罗兰冷不丁尖叫一声,什么也顾不上就伸手阻拦。
“不行,只有这个不行!求你……”
对于疯人,她词穷得只剩下了求饶。她是不该求他的,但面对他的病态,她本能地惧怕,同时助长了,要保护白瓷花瓶的决心。
那里面,装着我折给她的薰衣草。
“为什么,罗兰小姐?那么多作品里面,就这一支做工最精细。它不是倾注了你最多的心血?罗兰小姐,你的心血,我也想承担一点。你的光,我不能沾一点?”
我之前就提过,冠伦令人颤畏的直觉。但他跟罗兰叫板着,俨然变成了不合理的固执,好像从罗兰手里得到一点好处,就安心坐拥她的一切似的。这股执拗劲儿,使他即使面对仰慕之人,也奇怪地不肯退让。
但他这一回退让了,确切地说,不是退让,而是出于惊讶的暂时停手,他的胳膊被另一只强力的手抓住了,当他惶恐地抬起头来时,正好与我视线相对。
“放手。”
我要是发威,绝不带一个多余的字。
对我这简短的命令,他惊愕了几秒钟,但立刻又回过神来,没有什么能够阻挠他似的,他跟我的手掌较上了劲。
“绫泽,这跟你有什么关系?我和罗兰小姐的交谈,你有什么理由掺和?是的,我说过要报答你,但不是现在!你有什么资格,来替罗兰小姐说话?”
“我没资格。但谁要敢困扰罗兰,我绝对饶不了他。”
他的臂力,奈何不了我。对上我坚决的时候,谁也奈何不了我。
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动力,我跟他杠上的时候,浑身像打了鸡血。我道不明出于何种理由,但我就是气愤。也许为了罗兰,也许为了薰衣草,但气愤使我无法分辨。
“绫泽,一束插花,跟你有什么关系?你再这样坚持,就是不给人面子了。”
“你配得上什么面子。松手。”
“你这是固执。”
“松手。”
我又失策了。
他真的松了手。
并且手腕一掰,将力使到一处,滚圆滚圆的白瓷花瓶,三两下就掉下桌面,在地上一声脆响摔成了碎片。
细心装点好的纹饰呀,都成了断断续续的瓦砾。倾注了多少心血的反复安插呀,都乱作了一团。水灵的薰衣草,瘫软在地上,生机不起来了。
我的牙缝里,只力道不大地挤出一个字。
“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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